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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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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勁風在他打工的那家咖啡店見到穆錦雲, 她面前仍然是冰咖啡, 又幫他叫了一份三明治和熱拿鐵。

“你還沒吃早餐吧?年輕人空著肚子對胃不好,今後日子還長著呢, 要好好愛惜身體。”

那句“今後日子還長著呢”仿佛別有深意。

他從清晨接到她的電話開始, 整個人就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,跟之前幾次與她打交道時的坦然完全不同。

他知道那是他有了真正的軟肋,而且恰恰也是她最在乎和關心的人。

他覺得自己可能要輸掉這場博弈了。

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話, 果然是前人智慧與經驗的總結。

“您怎麽會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?”他問。

“你昨晚去找月兒了?你們倆在一起?”

盡管已經極力克制,但他臉上還是泛起緋紅,有一種被人窺破的難堪。

“不用覺得難為情,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。”

唐勁風擡起頭:“您不怪我?”

“不怪,只要月兒高興就好。”

穆錦雲說得非常自然, 他卻疑惑極了。

“我不明白。”

她笑了笑:“我女兒的個性, 我這個當媽的非常清楚,不達目的不罷休, 不撞南墻不回頭。為了不讓她今後做出更偏激叛逆的舉動來, 我覺得讓她如願一回也沒什麽不好。何況我也信得過你, 小唐, 你是個非常好的孩子, 如果將來你們還有緣分……”

她話沒有講完, 畢竟將來的事變數太多,誰又說得準十年後面前的還是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。

她不能讓自己女兒等, 也不會讓別人家的孩子去空等。

反正他很快就會明白, 他跟月兒之間最大的阻礙其實並不是來源於他們的家庭環境本身, 而是由於環境落差造成的彼此不信任。

到底還是太年輕了。

“你父親的事,我會幫忙處理。聽說他還有兩年刑期就服刑結束了?將來的生活,你們有什麽打算?”

話外之音非常明確了,假如需要的話,她也能為他們做最好的安排,例如給唐正傑一個工作崗位,這對有犯罪前科的人來說是非常珍貴的機會。

“他懂一點技術,可能還是會進工廠找一份工作,只要有兩只手,總能找碗飯吃的。”

穆錦雲又笑,是啊,最重要是還有這麽優秀的兒子。

“那你去醫院陪陪他們吧,剩下的事我會幫你。月兒那邊請你先不要多說什麽,我會跟她談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他本來想說他一定會對高月負責這樣的話,可是話到了嘴邊,卻怎麽看都顯得蒼白又可笑。

“我想請您,不要為難她,我跟她之間……所有的責任都在我。”

“你放心,我也舍不得為難她,我只是想為她選一條更容易走的路。”



高月坐在自家客廳裏等,等到很晚,才等到穆錦雲回來。

“咦,月兒你還沒睡?”

穆錦雲每天都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和數不盡的人事應酬,回家一換上拖鞋,疲憊就顯現在臉上,往沙發上一坐,揚聲叫阿姨給她熱點湯和點心,她晚上都沒好好吃飯。

當天現燉的蟲草雞湯,天轉涼又是吃蟹的季節了,有專程從陽澄湖寄來的蟹,蒸完幾只嘗鮮,他們家阿姨就憑著好手藝,把剩下的一只只拆出蟹粉,做了蟹粉小籠包。

熱透後的小籠包端上桌,能隱約看到薄薄皮子下湯汁的些微晃動。穆錦雲先嘗了口黃澄澄的湯,滿足地咂了下嘴,又問高月:“你餓不餓?要不要也再吃一點?”

她沒吭聲,用筷子夾了個小籠包,蘸一點點醋,放在勺子上慢慢吃。

穆錦雲欣慰:“你以前總吃不了這個,太心急,一口下去非得燙嘴不可。現在總算有點姑娘家的斯文勁兒了。喜歡就多吃一點,不夠我讓阿姨再蒸。”

她連著吃了兩個小籠包,都吃得很慢,最後放下碗筷才說:“媽,我明天就飛北京了,下周飛阿姆斯特丹。”

穆錦雲啊了一聲表示知道了,又問:“東西都收拾好了嗎?”

“嗯,收拾好了。”她停了停,“我可能挺長時間都不能陪你和我爸吃飯了,你們要多註意身體。”

“放心吧,你爸不方便出去,我有事沒事還是會去那邊看你的,不會讓我的寶貝閨女孤孤單單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受苦的。”

高月笑了笑,這要是在以前,她一定趁機說,不想看我受苦那就別讓我去了唄,反正我也不想去。

可現在,她反而想到更遠的地方去了。

她今天悄悄去了趟醫院,像曾經第一次去那裏一樣,只是悄悄地看了一眼唐勁風的媽媽和爸爸。

雖然都已經是飽經生活磨難的人了,但有了這種活下去的希望,看起來倒比之前顯得精氣神更足。

唐勁風也在,大概是從學校直接趕過去的,帶了三人的午飯過來,由於父親在一個單獨的病房看管,他把飯菜送過去,生硬得說了幾句什麽,很快又出來,回到媽媽的病房裏,陪她一起吃飯、給她擦臉,又給她加上天氣轉涼後需要的厚衣服。

他給父親也帶了衣服的,都交到羈押看管的工作人員手裏,讓他們拿去給她。

她聽陸潛說,本來差不多要改變羈押地點了的,不讓唐爸爸再繼續待在城區的醫院,不知什麽原因又可以延期了。

她知道是什麽原因,可看著眼前的現實,她沒有辦法去怪誰。

尤其唐勁風,讓他在自己的至親和她之間做選擇,太難了,也太殘酷。

最開始喜歡他的時候,就是單純地希望他能開心一點,不要過得那麽艱難。到了如今,這種初衷也並沒有改變過。

她也不怪爸媽,至少他們還是真的幫到了唐勁風一家,那也是他和她都想要看到的局面。

她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麽驕傲。

以前啊,腦洞大開想了那麽多場景,好像只要能跟唐勁風春風一度,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。可真到了這一天,才發現原來不是這樣的。

那天在酒店,他走了之後,她躲在被子裏悄悄哭了一場,其實也想好了,這大約就是他們最後的結局吧。

遺憾是有的,但還不至於不堪。

她在要面對更多不堪之前,先主動逃離了。

這樣,那些所有美好的回憶,就都還存在她的腦海裏。

他以後可能就忘了,可她會一直記得。

“媽,我求你最後一件事,行嗎?”

穆錦雲用餐巾擦了擦嘴,神色也鄭重起來:“你說。”

“唐勁風畢業以後想做檢察官,請你們幫幫他,這是他最大的夢想,也是我的。”

就當是現實對他的補償吧,他並沒有做錯什麽,人生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。

她是早晨最早的一班飛機飛的北京,就是不想讓任何人來送機,徒增傷感。

到了北京,她也並沒有住在姥姥家裏,而是住到了穆皖南結婚的新居,因為俞樂言總說房子太大了,有點空蕩蕩的,穆皖南不在的時候,她有時一個人還會有點害怕。

高月去跟她作伴,順便悄悄看一眼,她這位大表哥有沒有欺負人家。

還好,兩人似乎比結婚那會兒要融洽一些了。

原來倔強如穆皖南也會向現實妥協?

還是說,這就是婚姻和愛情最後的真相?



唐勁風發現找不到高月的時候,離她的生日也只過去了一個禮拜。

父母身體都已經度過了手術後最艱難、最讓人提心吊膽的時期,如今就算監獄方面改變羈押地點也已經沒有什麽危險性。

唐正傑上車的時候拉住他的手:“這兩年,要照顧好你媽……辛苦你了。”

等他服完最後的兩年刑期,出來再好好補償他們。

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,就是他們母子。尤其這個兒子,曾經是他們全家人的驕傲,人生卻已經因為他的一時糊塗而偏離了原本的軌道。

唐勁風面上仍然是那樣淡漠的神色,可心裏其實有焦躁在不斷擴大。

高月到底去了哪裏,為什麽不接他電話?就算是交流生計劃,她也不可能這樣一聲不吭地就走了。

她應該撒嬌的,或者幹脆耍賴,在他騎著車從校園中經過的時候突然竄出來,往他車輪面前一坐,嬌俏生動的臉一揚:我不管啊,你要去機場送我!

可他不管多麽忙碌,騎著那輛快要散架的自行車來回多少趟,這樣的場景也再沒發生過。

A大的校園裏已經沒有她的存在了。

他到她宿舍樓下去找她,第一次,那樣張揚地叫她的名字,就像她當年在男生五號宿舍樓樓下叫他那樣。

路過的人們指指點點,議論紛紛,說,看哪,殺人犯的兒子肖想人家生物系的白富美,人家都去做交換生了,他還糾纏不休。

他好像也無所謂了。

本來就存在的事實,他再怎麽不想面對,也還是事實。

高月沒有下來,他等來的是她的室友林舒眉。她拿出個信封給他:“這是高月托我交給你的,她說這車她開膩了,就送給你。你有個車,不管去哪裏都方便一點。”

信封裏是車鑰匙和一份車輛保養的協議,她把她那輛特斯拉轉贈給了他,連車輛未來的保養修理都已經提前打理好了,讓他沒有一點後顧之憂。

他不動聲色地把東西裝回信封裏,手都在發抖,硬聲問:“她人在哪裏?”

林舒眉攤手:“可能已經到阿姆斯特丹了吧,怎麽,你要現在追過去嗎?”

明知是一句不可能的調侃,但他在那一刻竟然真的生出不管不顧的沖動來,就像歌裏唱的那樣“我願意,天涯海角都隨你去”的決心。

他們以前沒少嘲弄對方,是不是梁靜茹給的“勇氣”;現在才發現,即使是有了勇氣也要不起。

林舒眉到首都機場送機的時候,說:“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,你沒有看到唐勁風的眼神,他對你不是沒有感情的。”

她都恨不得把自己來北京這張機票讓給他。

高月笑笑:“不管怎麽說,大家都相處這麽多年了,當然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。你看,就連你這樣的鐵公雞都還專程到北京來送我。”

“我可不是白來,說好了,留學歸國,飛黃騰達了,記得幫襯我的酒莊。我把首席釀酒師的位置留給你。”

“你先留著給想想吧,肥水不流外人田,她能幫到你的。”停了一下,又問,“她這幾天還好嗎?”

“她那個性子你知道的,失戀至少哭一禮拜,雖說戴鷹也沒真正跟她在一起吧,但這麽突然……她是挺難接受的。何況這回情況特殊,她還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戴鷹。”

“我那天要沒讓他們去夜店就好了。”

那天他們在夜店裏發生的事兒,她也是後來才聽說的,雖然算是有驚無險,但無形中似乎又改變了兩個人的人生方向。

林舒眉說: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,誰還管得住誰啊,等出了國,爸媽都管不著你們了。天高任鳥飛,飛遠了也別忘了飛回來。”

高月鼻酸,傾身抱住她:“謝謝你舒眉,你們也要好好的。”

“放心吧,一路順風。”

兩人互道珍重,揮手作別。

高月進了安全通道,明知林舒眉還在身後沒走,但一次也沒敢回頭。

她把自己的青春就此拋下,怕看到這一路踉蹌的來路,又生出不甘與不舍。

頭等艙的位置寬敞舒適,她正打算換上拖鞋,身旁的人已經把拖鞋擺好放在她面前:“吶,換吧!”

她擡起頭,看到戴鷹一臉桀驁地看著她,剛脫下墨鏡,臉頰好大一塊淤青,遮也遮不住。

“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!”她一邊換拖鞋,一邊揶揄,“不是要去把那幾個人打趴下嗎?看來還是沒逃脫你爸關的禁閉啊!”

她生日那晚,他帶顧想想去夜店玩,出了點岔子,跟人打了一架,回家被爸媽給好一頓收拾,被趁機打包送出國。

正好她也要出去,家長們就委托她看住這家夥,就仿佛半個監護人一樣,

“你懂什麽,我這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!看我學成歸來,不揍死他們幾個孫子!”

高月收起了笑,目光落在飛機舷窗外,仿佛自言自語:“可惜有的人等不了十年的……”

戴鷹沒聽懂,還在喋喋不休:“我爸是個不講道理的人,我那不是挑事兒打架,我那是英雄救美,見義勇為!顧想想是我帶到夜店裏去的,那幾個紈絝子弟算什麽玩意兒,也敢往她杯子裏丟東西!我不護著她我成什麽了?結果到頭來反而給了我爸媽借題發揮的借口,你知道他們說話說得有多難聽嗎?”

他又指著臉上的淤青給她看:“你以為這是那幾個家夥揍的嗎?這是我爸的手筆!我都多大了,他還動不動就往我臉上招呼……”他聲音哽了一下,“我怕我再不走,他們都要去找想想的麻煩了。”

偶像劇裏的那些情節,他相信他們做的出來的。

“你就沒想過抗爭一下嗎?”高月問。

“抗爭有用嗎?”他不答反問,有幾分心灰,“你也試過了,假如抗爭有用,你就不會跟我坐在這飛機上了。”

高月又擡眼看他臉上的淤青,沒想到最後是他們倆彼此感同身受。

她在隨身的包包裏摸索了一下,然後把兩只手握拳放他面前,像小時候那樣,問:“猜猜我哪只手裏有糖?”

“左手。”

她張開左手的拳頭,小小一粒薄荷糖躺在手心裏。

“切,就知道你!你總是喜歡把糖放左手。”戴鷹邊說邊剝開糖紙把糖餵進嘴裏。

高月張開右手,裏面躺著另一顆葡萄味的軟糖,放進嘴裏慢慢嚼,是她喜歡的酸酸甜甜的味道。

他們都開始學著長大了,總要學會給自己一點甜頭的,但願從今往後的每一次選擇,都不再落空。

航班在夜空中起飛,仿佛依靠星星和風在航行。

既然他們都不喜歡自己的命運,那就先去看一看遠方的風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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